“江医生,你真的不后悔吗?” “你指什么?” “放弃多年的医学专业,放弃6年三甲医院的工作经验,放弃你的急诊和ICU,放弃原本体面的医生职业,跳到完全陌生的汽车行业。” “这算是面试的一部分吗?” “作为HR,我需要考虑你的稳定性,请理解。” “不后悔。” 说实话,说出这三个字时我并没有足够的信心。即便是在一年多以后的今天,我也仍然不能确定,当时我是在回答对面的Imy,还是在回答我自己。 Imy彼时已经做了六年的HR,识人经验丰富,大概是探到了我的防备与忐忑,也不再继续追问,只是说了两句套话便结束了电话面试。 临挂断前她迟疑了一下,“如果你真的下定了决心放弃医生职业,再给我打电话。” 我并没有回应。 实际上我是不敢回应。那时的我刚值完急诊夜班,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校园里。雨后初霁,清晨的校道上鲜红的木棉花落了一地,美得不可方物,我却无心欣赏,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:“又搞砸了。” 那是2018年的初春,距离我正式从医院辞职,还有不到两个月。 我并不是一个肯轻易承认失败的人,无论是在大学,还是毕业后留院的这几年,我都还是个满腔热血、一往无前的愣头青。直到进入急诊的这两年,我的挫败感开始越来越明显,然后迎来了我人生中第一次被起诉。 接到电话时我还在外地出差,熟悉的声音响起,是医患办的甘师兄:“江川,你还记得三年前,死在你手上那个18岁男孩吗?” 我心里一惊。 我的从业时间其实不算太长,但由于专业特殊性,接触的急危重症比普通医生要多很多。经手救活的病人我已经记不得有多少了,但是死在我手里的,我却每一个都记得。这个18岁男孩就是其中一个。 那是2014年的平安夜,急诊室来了一个18岁的男孩,发热一个多月伴呼吸困难,送来时已经瘦骨嶙峋、不能平卧了。 急诊医生疑诊感染性心内膜炎伴重度心衰,连押金都没收,就立刻收进了心内科住院。但是因为前期在家耽误的太久,小男孩的心衰已经无法逆转,危在旦夕,需要马上插管上呼吸机,随时需要体外膜肺氧合(ECMO)。 当时心内的病房还没有这些支持条件,值班医生只能请求ICU支援——那晚 ICU的当班医正是我。 我其实很为难。接到值班医生师弟的电话时,患病男孩心脏普大普弱,心室壁已经薄如蝉翼,左室 EF 值只有十几。换句话说,他的心脏已经基本报废了。这种病情别说转运到ICU,过床的时候都可能心脏停跳,基本撑不过今夜。 “家属什么态度?”去心内科的路上我打电话问值班师弟。 “家属很积极,所有知情同意书都签了,说无论如何都要救他。” 看到病人,男孩已经陷入昏迷,面色苍白,口唇紫绀,瘦的只剩骨架。胸廓肌肉已经瘦削的不能驱动呼吸,仅靠着气管插管接呼吸机维持呼吸。 外周静脉几乎全部塌陷,一排一排的血管活性药接在他仅存的血管上。支持强度已经很高,但生命体征仍然极不稳定。男孩爸爸看到我们来,仿佛看见了救星,拉着我胳膊的手一直颤抖,嘴里念着救救我儿子。 从小我就眼窝浅,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。支开病人家属以后,我问上级医生:“师兄,拉上去吧?” “他的病情应该进ICU了,但是实在是太重了,生存机会太小,转运风险很大,他可能过不了今晚。这些你都知道的吧?” “我知道。”我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年轻人,“但我想救他。” 作者图 | 在医院时 现实生活终究不是影视剧,ICU的故事里罕有皆大欢喜的结局。 转移到ICU不到10分钟,病人出现了室颤,心肺复苏了整整做了2个小时,生命体征始终无法恢复,小男孩还是死了。一个月以后,尸检报告显示,患者心脏瓣膜大量赘生物,符合感染性心内膜炎诊断。 最新评论GMT, 2024-11-21 13:25 Powered by Discuz! X3.4 © 2001-2017 Comsenz Inc.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