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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次急诊夜班后,我从医的信仰崩塌

2019-11-28 05:40| 发布者: leonardo| 评论: 0|来自: 真实故事计划

摘要: “江医生,你真的不后悔吗?”“你指什么?”“放弃多年的医学专业,放弃6年三甲医院的工作经验,放弃你的急诊和ICU,放弃原本体面的医生职业,跳到完全陌生的汽车行业。”“这算是面试的一部分吗?”“作为HR,我需 ...

“江医生,你真的不后悔吗?

“你指什么?

“放弃多年的医学专业,放弃6年三甲医院的工作经验,放弃你的急诊和ICU,放弃原本体面的医生职业,跳到完全陌生的汽车行业。

“这算是面试的一部分吗?

“作为HR,我需要考虑你的稳定性,请理解。

“不后悔。

说实话,说出这三个字时我并没有足够的信心。即便是在一年多以后的今天,我也仍然不能确定,当时我是在回答对面的Imy,还是在回答我自己。

Imy彼时已经做了六年的HR,识人经验丰富,大概是探到了我的防备与忐忑,也不再继续追问,只是说了两句套话便结束了电话面试。

临挂断前她迟疑了一下,“如果你真的下定了决心放弃医生职业,再给我打电话。

我并没有回应。

实际上我是不敢回应。那时的我刚值完急诊夜班,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校园里。雨后初霁,清晨的校道上鲜红的木棉花落了一地,美得不可方物,我却无心欣赏,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:“又搞砸了。” 

那是2018年的初春,距离我正式从医院辞职,还有不到两个月。 

我并不是一个肯轻易承认失败的人,无论是在大学,还是毕业后留院的这几年,我都还是个满腔热血、一往无前的愣头青。直到进入急诊的这两年,我的挫败感开始越来越明显,然后迎来了我人生中第一次被起诉。


接到电话时我还在外地出差,熟悉的声音响起,是医患办的甘师兄:“江川,你还记得三年前,死在你手上那个18岁男孩吗?” 

我心里一惊。

我的从业时间其实不算太长,但由于专业特殊性,接触的急危重症比普通医生要多很多。经手救活的病人我已经记不得有多少了,但是死在我手里的,我却每一个都记得。这个18岁男孩就是其中一个。

那是2014年的平安夜,急诊室来了一个18岁的男孩,发热一个多月伴呼吸困难,送来时已经瘦骨嶙峋、不能平卧了。

急诊医生疑诊感染性心内膜炎伴重度心衰,连押金都没收,就立刻收进了心内科住院。但是因为前期在家耽误的太久,小男孩的心衰已经无法逆转,危在旦夕,需要马上插管上呼吸机,随时需要体外膜肺氧合(ECMO)。

当时心内的病房还没有这些支持条件,值班医生只能请求ICU支援——那晚 ICU的当班医正是我。

我其实很为难。接到值班医生师弟的电话时,患病男孩心脏普大普弱,心室壁已经薄如蝉翼,左室 EF 值只有十几。换句话说,他的心脏已经基本报废了。这种病情别说转运到ICU,过床的时候都可能心脏停跳,基本撑不过今夜。

“家属什么态度?”去心内科的路上我打电话问值班师弟。 

“家属很积极,所有知情同意书都签了,说无论如何都要救他。

看到病人,男孩已经陷入昏迷,面色苍白,口唇紫绀,瘦的只剩骨架。胸廓肌肉已经瘦削的不能驱动呼吸,仅靠着气管插管接呼吸机维持呼吸。 

外周静脉几乎全部塌陷,一排一排的血管活性药接在他仅存的血管上。支持强度已经很高,但生命体征仍然极不稳定。男孩爸爸看到我们来,仿佛看见了救星,拉着我胳膊的手一直颤抖,嘴里念着救救我儿子。

从小我就眼窝浅,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。支开病人家属以后,我问上级医生:“师兄,拉上去吧?

“他的病情应该进ICU了,但是实在是太重了,生存机会太小,转运风险很大,他可能过不了今晚。这些你都知道的吧?

“我知道。”我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年轻人,“但我想救他。

作者图 | 在医院时

现实生活终究不是影视剧,ICU的故事里罕有皆大欢喜的结局。

转移到ICU不到10分钟,病人出现了室颤,心肺复苏了整整做了2个小时,生命体征始终无法恢复,小男孩还是死了。一个月以后,尸检报告显示,患者心脏瓣膜大量赘生物,符合感染性心内膜炎诊断。


“江川,当时你为什么要按压两小时?按规定抢救30分钟无效就可以宣布死亡了。”甘师兄打断了我的回忆。
“主要原因是在抢救期间他爸爸失踪了,没有家属在场的情况下我们宣布死亡不太妥,所以一直抢救到他爸爸回来。”
我记得很清楚,室颤发生时我立刻让师弟通知了患者家属,师弟回复患者爸爸听完以后转身就走了。ICU抢救期间,家属有下意识逃避行为并不罕见,当时我一心只想着抢救,并没有太在意他爸爸的异常行为。
“主要原因?那还有次要原因吗?”
“还有我不甘心的成分,”我有点懵,“不太明白,这一部分有什么好质疑的吗?”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听得出甘师兄也很无奈,“这是他们最近一次提出的质疑内容,原话是怀疑你知道自己存在医疗过失,因为内疚而抢救这么久。”
听到这,我从床上跳起来质问:“证据呢???”
“医嘱单上显示2014年12月24日22:02你撤销了第一次死亡的医嘱,22:03补开了一组抢救药物,22:04又重新开出了‘死亡’的医嘱。”
我当时就崩溃了,有种农夫遇到蛇的悲愤。 
“抢救期间时间紧急,医嘱都是口头下的,电子医嘱是在抢救结束以后补录。当时少收了一组多巴胺,我就撤销死亡医嘱补了一组。这是符合医疗文书规定的啊!师兄你做医务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吗?”
“我知道我知道,但是我也要按流程询问你啊,毕竟这次起诉书里有你的名字。你复习一下当年的病历吧,准备一下材料,下周上听证。” 
我不记得那晚我是怎么睡着的了,比赛的事情已经全部抛诸脑后,零碎的梦境一个接一个,在最后一个梦境里,我梦见了Edward。

Edward是我的师兄,英俊潇洒,待人友善,上学时我们就是好朋友。他大学期间成绩优异,本科毕业后就留院工作,被各大主任视为那一届最优秀的年轻医生。可以说,我的每一步,都是照着他的路子走的。
直到他辞职。
医疗行业跟其他行业一个显著差别就在于流动性差。尤其是我们所在的这种一线城市三甲医院,门槛高,入门难,一个年轻医生要经过数年的磨练,才能在自身领域里稍稍立足,所以即使再苦再累,我们也会咬牙坚持,美其名曰“信仰”。
但被我视为楷模的Edward医生就这么悄悄辞职了,他说他太累了,身心俱疲,觉得这个行业甚至这个世界,都不是那么值得。他找了一份校医的工作,说想过平淡的生活。我说师兄你应该是太累了,没关系,我们等你回来喝酒。
后来我没等到这杯酒,而是等来了Edward的死讯。在失踪一周以后,师兄的遗体在宿舍附近的河滩上被找到。
师兄离去的原因已经不可考,但我知道他那时一定很痛苦。即使是在我的梦里,他也没有一丝微笑。
在那个夜里,我似乎体会到了他当年言语之间的无奈。

三个月后,趁着下一个夜班之前的下午休息间隙,我去参加了听证会。
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,我以为我会很屈辱的接受质问,但患者家属并没有出席,鉴定委员会的专家只是询问了我几个有关医嘱的问题,便结束了我的听证。 
后来甘师兄告诉我,小男孩的父亲已经连续申诉了三年,医调委早有定论,此案不存在医疗过失。但他不认可尸检结果,不认可调解结果,并且说自己从来没听过“感染性心内膜炎”这个疾病,认为所有机构都是联合起来诓骗他。
听村里人说他本来就脾气古怪,现在更是已经陷入了疯狂的偏执。因为根据相关规定,相同的上诉理由被驳回后便不可再使用,所以他只能找其他由头来告,不好彩这次的由头落在了我头上而已。
“所以其实没我什么事对吗?”回来的路上我问师兄,“没事,还没你之前那单黄连素的案子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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